牛奶

春天,樱花和你

——没有地图的航海听起来很棒,但是会遇到暴风雨和大鲨鱼。

不过没关系,我可以做船长,没有地图,我来当你的指南针。


“她说喜欢我的手,只有这双手。”道山举起手在志平面前晃了晃。 


志平的酒劲儿瞬间落了下去。 

达美,原来一直爱着道山啊。


志平的眼前浮现出在电梯里跟人比手大小的傻样,他甚至曾暗自窃喜自己的手还算大。

余光瞥见道山的手,他轻声冷笑。 


笑自己的自作多情。


“你赢了。”志平解着领带和脖子下的衬衫扣子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 


三年。

他曾以为三年,足够让她爱上他,他以为他们的细水流长会让达美习惯他的存在。

在道山杳无音信的三年里,是他陪在达美身边。可达美,心里自始至终却只有眼前这个相处了几个月的毛头小子。 


志平懊恼。


那夜,他喝了很多,却怎么都喝不醉。

他在心里问了千万遍,如果最开始就用自己的名字跟达美通信,会不会现在达美爱上的就是自己。

他问,为什么这十五年,他从没想过去找奶奶和达美。

今天的局面全是咎由自取。



他当然。

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没有去找奶奶。

奋斗到今天这个阶级,他并不想有人时刻提醒他是孤儿院出来的可怜人,但是看到奶奶他就会变成那个浑身软肋强装大人的小孩。


这些年,他不是没有想起过奶奶,但是伴随而来的贫穷痛苦的记忆,让他不得不打消想念的苗头。

他不是没有想起过达美,那个樱花漫天飞舞的春天,哭着冲自己喊不要跟过来的女孩,他记得她。

跟达美通信的一年多时间,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跟人讲如此多的话。


从小公寓到大平层,他搬了很多次家,但是那个装满信的盒子,他当宝贝一样走哪揣哪。


他问,为什么就这样把信拱手交给了南道山?




从道山家回来,志平坐在客厅的桌前,摊开一封封信。

“你们都回来了。”看着达美稚嫩而工整的笔迹,志平忍不住笑出声来,他曾拥有这个少女全部的秘密,可从今往后,她的秘密要属于另一个人了。


没有地图的航海。

志平读着达美的信,想起那天她在雨中奔跑,看见天边的彩虹,她告诉他,她向彩虹许了愿。

而他当时回复了什么呢。




隔天,志平提了休假,他需要长久得休息下去,逃避达美。


来到和达美通信的大树下,志平跟店主商量,撬走了树上的小房子信筒。


公寓一直都没有卖,他舍不得。

很久没有回来了,多亏偶尔有家政阿姨来打扫,房子里倒是干净的很。

志平双手双脚一摊,把自己丢进沙发里。

阳光照着他,暖洋洋的舒坦。

阳光也照着发财树,绿油油的泛着耀眼的光。




达美到志平办公室,想要跟他讲他们决定竞标智慧城市的案子了。

“常务休假了,徐达美代表。”

“休假了?怎么没听他讲起?”

“今早提的休假,可能还没来得及跟您讲。”

“这样啊。那你知道他休息多久,去哪里了吗?”达美抱紧了胸前的文件夹,语气有些咄咄逼人。

“这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
“好,谢谢。”


达美走出办公室,立刻给志平打电话,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关机提醒。

她突然有些不安。




“奶奶,您知道志平去哪里了吗?”达美来不及脱鞋,一进门就冲奶奶跑去。

“小乖乖?”

“他休假了,我以为他会跟您讲。”

“没有啊。”奶奶摇头,“你找他有事吗?打电话问问。”

“打过了,他关机。”听到奶奶也不知道志平去了哪里,达美的语气一下子失落了起来。

“怎么了达美?”奶奶伸手在半空中摸索着达美的脸。

“没事,就是想告诉他,我们要竞标新的项目了。”达美握住奶奶的手。



志平已经消失三天了,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。



躲在小公寓里,早起早睡的志平,除了看日出日落,就是看达美的信。

踩着球鞋,不用西装革履的志平,白天的时候会去小时候上学的那条路上走走,看到扎两个小辫子的女学生,会停下来,若有所思地望着。


达美看到彩虹的地方,在哪里呢。




道山察觉到了达美近日的魂不守舍。

“出什么事了吗?”

“没事。”


自从那日在便利贴墙前,道山问她喜欢自己什么,她头脑一热回答“哪有什么为什么,因为你就是你啊”之后,她就总是在想,自己为什么那么讲,为什么亲他。

她不知道。


志平消失的这几天,达美总去志平办公室门口晃荡,他为什么还不回来,他去哪里了,为什么不跟大家讲呢?

达美的情绪从着急变成了生气,生气志平不跟她讲去哪了。

她开始给志平发短信,一天好几条地问:常务,您去哪了?什么时候回来?



“叮”

达美迅速拿起手机查看短信。

“你在等谁的信息吗?”道山停下手里的鼠标,扭头看向达美。

“没有。”达美满脸失望地放下手机,“是催缴话费。”


达美的答非所问让道山心生疑惑,这几日她总是捧着手机,生怕错过一条消息。

“在等韩常务回复吗?”


道山的问题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,在打闹的荣山哲山停下了互扔键盘的手。


“……”达美抬头看着他,张着嘴说不出话来。


“在等韩常务回复吗?”

道山又问了一遍。


“对,我有工作上的问题要咨询他。”

“问我不可以吗?”

“战略上的问题。”


道山不再说话,只是怔怔地看着达美。

达美躲开道山的眼神,视线挪向屏幕。



志平关机消失的第五天,达美彻夜失眠。


她端着被子跑到奶奶房间,靠着奶奶躺下。

“怎么了达美?”奶奶摸摸达美的头。


“奶奶。”

“嗯?”

“志平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
奶奶摸达美的手顿了一下。

“你终于来问奶奶关于志平的事啦?”

“嗯。”达美朝奶奶的胸口蹭了蹭。


“小乖乖是个可怜的小孩哦。”奶奶叹了口气,给达美讲起遇见志平的故事。

“他是孤儿吗?”

“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,志平没跟我提起过他的父母。”

“奶奶为什么没跟我讲过这些?”达美的眼泪浸湿了枕头,声音里满是埋怨。

“你又没问过奶奶。”奶奶伸手拍了一下达美的后背。


“志平跟我说,他小时候有次跟在你身后走,被你以为是跟踪狂,回头大骂了他一顿。”

“我见过小时候的志平吗?”达美惊讶地坐了起来。

“对,在你们上学经常走的小路上。”

“我?见过……我小时候见过志平?”达美的眼泪已经不听控制了,她开始语无伦次。

奶奶也坐了起来,试探着摸到了达美的小脸,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泪水。

“怎么了达美?”奶奶拿手心手背一遍遍擦达美的眼泪,怎么也擦不干。


达美不说话,只是不停地哭,仿佛把十八年来的委屈一次哭个痛快。

自从知道志平是给她写信的人,达美就一肚子怨气,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,这些年跟韩志平讲话也越来越客气,从组长到常务,她永远保持着同事间的距离。


她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些信,她甚至不敢去碰它们。

她告诉自己,喜欢南道山,是的没错,喜欢南道山。

她不知道为什么道山总问她喜欢自己哪里,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
从奶奶屋里出来揉着眼的达美,回到自己的房间,从抽屉里拿出那些少年写给她的信。

她记得少年的生日,记得少年的喜好,记得少年的一切一切。

可是少年为什么不记得自己呢?

他为什么宁愿找人来冒充,也不肯亲自面对她。

达美内心的怨和恨,从来就没有消散过。

她投入十五年的感情,在韩志平眼里就是不值一提的过往吗?


胸前湿了一大片,达美越哭越觉得委屈。


“没有地图的航海听起来很棒,但是会遇到暴风雨和大鲨鱼。”

达美看着少年好看的字迹,内心翻涌。

“不过没关系,我可以做船长,没有地图,我来当你的指南针。”


奶奶站在达美门外,听着她此起彼伏的哭泣声。



第二天,达美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坐在餐桌前,妈妈被她这副鬼样子吓了一跳。

“你被人打了么达美?”

奶奶忍住了笑意。

“达美啊,奶奶想起来志平在哪了。”

达美夹菜的手停在半空,筷子一根根掉落。


“回到你们交换信的地方看看。”奶奶平静地回答。


达美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出了门口。

“达美!达美!”留下满头雾水的妈妈看着消失的达美和笑嘻嘻的婆婆。



达美的心快跳出了胸膛。

她好想,好想,好想,立刻就见到韩志平。




树上的小房子信筒消失了。

达美绕着大树转了好几圈,确认是这棵树没错。

隔壁的店主大叔走出来对达美说,“在找树上的信筒吗?”

“对。”达美闻声转身,点头问好。

“前几天有个年轻人来拿走了。”

“年轻人?”达美的眼睛亮了起来,“大叔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?”

“个子很高,长得很帅,西装革履。”


“他去哪了您知道吗?”

“往那边走了。”大叔随手指了一个方向。


“谢谢!谢谢您!”达美一边告别一边向前跑,脸上荡漾着比樱花还美的笑容。


在附近走了一圈又一圈,太阳快要落山了,达美也没有找到志平。

悻悻然走上了小时候上学常走的那条路。


秋天了,满地落叶,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,小时候达美总是和姐姐一起在这条路上牵手奔跑。

身边带起一阵风,放学的孩子从达美身边飞快跑过,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旁。


达美胸前搭着手,笑意盈盈地看着一张张无忧无虑的脸。

这刹那,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。


达美扒开人群,快步向前奔跑。

是他吗?

是他。


“韩志平!”

一声惊天动地,穿过熙攘的少男少女,重重地砸在男人的背上。

他停下脚步,却不敢回头。

是她的声音。


“韩志平!”

达美又喊了一声。


男人靠着惯性,向前迈了一步。


达美在离男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。

她确认,这个她目光停留过无数次的肩膀,就是韩志平。


“为什么不接我电话?为什么不回我短信?为什么十五年来从未找过我?为什么让南道山假装你?”

达美一口气问了无数个早在三年前就该问的为什么,越喊越大声,眼泪唰一下夺眶而出。


志平站在原地,没有回头。

她的问题,他也问过自己无数次,只是他不知道达美为什么突然来找他。


“为什么又一次抛下我!”达美近乎失声地喊出来,完全不顾周围人的侧目。


“回答我!”

达美绕到韩志平面前,一手抵在他的胸口。

志平抬头撞上达美的一双泪眼,看着她的眼泪顺着泪痕再次流下。


“达美……”志平拉开达美的手,她的手在颤抖,整个人有些支撑不住,一个趔趄差点倒在他身上。


“你不是喜欢我吗?喜欢我为什么看着我和南道山在一起?喜欢我为什么又一次抛下我!”达美望向志平的眸子满是泪水。


志平一手拉着她,一手撑着她的肩,难以置信地听到这句话。

又一次抛下她。

在达美的认知里,他“又”一次抛下了她。

看来十八年前的不告而别,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打击。

但是已经跟南道山复合的她,为什么哭着来找自己。



“你已经选择了南道山,信和回忆对你来说比不上南道山的一双手。”志平有些赌气。

你疯了吗,你跟道山重新在一起了,你现在来找我算怎么回事。


“谁说我们的信和回忆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?你知道它们对我的意义是什么吗?我因为你的信,十五年来拒绝了多少人你知道吗!我因为你小时候的不告而别哭了多少次你知道吗?我喜欢你的心你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吗?”


志平被达美吼得失了神。


“是你!我喜欢的是你!这三年我拼命跟你保持距离,我说服自己我喜欢道山,我把对你的感情全部投入到南道山身上!我在我幻想的世界里躲了三年!”


发丝沾着泪水,达美的脸哭得通红。


“不是说要做我的船长吗?你不是说会做我的指南针吗?现在为什么要逃走!想要成全我们吗?你有问过我吗?十八年前离开没有跟我道别,十八年后你还是选择抛下我离开!”


达美几近疯狂地逼问,三年来从没有发泄过的怨气一股脑吼出来,她觉得心里锁住的对志平的情感,正像洪水一样冲破房门,冲出她的心,流向她的脑她的四肢她的每一寸肌肤。


达美并不在意志平是否会对她的这些问题进行回答,她发泄的瞬间就早已释怀。她接受他十八年前的不告而别,她知道他是因为想成全自己和道山所以又不告而别,她知道他的好,她都知道,她只是生气,想胖揍他一顿。


她只是生气,她差一点,就错过他了。



原来这三年,她根本就没有原谅过我,她从未爆发的情绪积压了这么久。

原来她并不是不爱我,她跟我刻意保持的疏离,是在跟我赌气。


达美,爱我。


志平撑着达美的手缓缓收了回来,达美扑通一声跌进他的胸膛,像是在外游荡了许久满身伤痕满心委屈的小狗,紧紧搂住志平,不肯撒手。


“对不起。”志平轻轻拍着达美的背,“这三年我应该对你死缠烂打的。”


许久,达美从志平的胸口离开。


他看着她哭得一脸狼狈,重重的黑眼圈,蓬头垢面。

她看着他塔拉着刘海,胡子拉碴,咧嘴冲她傻笑,他的眼睛,是她总想望穿却不敢久久注视的深渊。


她爱他,她确认。


“你这样冲动地跑来,有想过回去怎么面对道山吗?”

“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,找到你,这对我来说最重要。你喜欢我对吧?”

“我喜欢你。”

“你喜欢我,对吧?”达美再次确认。


志平俯身,凑近达美的唇。

“我爱你。”




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达美消失了一天,道山打爆了她的手机。

他猜到她去找志平了,这些年他总是害怕她突然看清自己的心,怕她义无反顾奔向志平,所以他总是在问她喜欢自己什么,信不是他写的,回忆的主人公也不是他,喜欢手算什么理由?他清楚她在逃避。


他害怕这一天迟早会到来。

但是他没有想到,会这么早。


春风吹来不属于他的礼物,如今要被带走了。

就像三年前,吹落在他头顶的樱花,只是短暂停留,让他拥有了关于樱花的故事。

可樱花经历了怎样的故事,只有她和春风知道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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